按：水平有限，所作不多，记录过往，以期来者。

 
 

 
 

陶瓷面具[1]

血色花药抖落唇纹的烟灰
钟摆被酒倒进勋章的舞会
门
银箔印花
金币的蜂群
浓香的箭矢
击碎宾客的戒备

魂灵回旋 坍缩舞步
磷火环抱 湮灭云雾
杯
猩红倒影
翠绿的酒沫
陶瓷的面具
难掩女主的美目

「谁去摘下她陶瓷的面具？」
蚁穴中涌出宾客的私语
猜
丽质倾城
骚动的眩晕
金发的狂热
填写揭秘的手续

声音碎片荡开涟漪
刀锋的酒污
颅骨的杯盘
舞鞋肢骸
餐
你用无辜眼神望定我
手指正吮吸唇边血迹

2011.06.08

[1] 全诗灵感来自爱伦·坡（Allan Poe）的短篇小说《红死魔的假面舞会（The Masque of the Red Death）》。  
 
 

邂 逅

当
白鸽被绿光缝进茶沫
晃动的午后
沿铁轨铺成邂逅
地平线垂落的云絮
朗诵着诗篇祈雨
你牧歌式的指肚
游弋在
绿铁皮车厢的白印花桌布

田野——禾本科的波涛
睫毛下画布的涨潮
雨雾的花冠擎着萤火
把暗号向乌桕树林诉说
向乌桕树林诉说你的名字
母音的白鸽栖满辅音的珙桐
还有回音的晨钟
淌过耳蜗的阡陌

到
多年以后
我在同一处等候
等候雨后的初阳用柳叶为钩
从我微澜的心潭钓出一川盟鸥
你的歌哭
和岁月一起焚香复苏
镜面绽开
冰原昙花的笑靥如初

钻石——碳十二的间谍
窑变出无眠月光的冰裂
喉头渐冷的振幅
吞咽下温热打旋的茶叶
无辜的蓝墨水扮演过离别
寡言的素纸笺造访得太迟
年华戴上他的戒指
你戴上我的诗

2011.07.19  
 
 

给埃利斯[1]

风铃白骨
催动寒鸦的暮鼓
星辰酿制
静默水银的泪湖
听长椅尽头
潮汐染绿的发梳
把苍老织进
延绵千丈的烟树

叶落无声
是寄往渊底的信箴
蝶舞花盛
是果树年轮的黄昏
鱼肝油排队
攥紧吗哪[2]方舟的票证
铁蒺藜沐浴
遥忆咸水灰蛾的矿灯

调色板雨云
打碎玫瑰窗的燠热
螺旋阶溶洞
蚀刻陨星的镇魂歌
在你瞳孔里
有一整条缄默的银河
当露水栖满
林雾大殓的车辙

2011.07.21

[1] 埃利斯：十七世纪瑞典的一个青年矿工，结婚那天掉进矿井而死，很多年后他的尸体保存完好，而新娘变成了干瘪的老太婆。
[2] 吗哪：《圣经》记载古代以色列人出埃及时，在四十年的旷野生活中，上帝赐给他们的神奇食物。  
 
 

三 色

谁陪我洗一勺红牛奶
如果它真的是秘密的红
是枪口消声器上朦胧的光弧
是新鲜的清香的裹尸布

谁陪我剖一粒金路灯
如果它真的是贪吝的金
是坏死指骨上变紧的戒指
是沾血的缺页的藏宝日志

谁陪我削一支黑粉笔
如果它真的是真理的黑
是脖颈勒痕上禁语的圆锥
是蓬松的难吃的骨灰

2011.08.19  
 
 

血梅花

无锡是个好地方
右襟上绣着朵血梅花
星火烧破了窟窿
首饰盒里供养着炉渣
他给她喝药好叫她接着装聋作哑
他给她支票以为能把罪证洗刷
他戴眼镜把墓穴当成舞场
舞场是来自伪满洲的虎鲨
他抽大烟拿尸粉替代新茶
新茶是来自藏书塔的象牙
无锡是个好地方
右襟上绣着朵血梅花
饥饿爬满了铁卷帘
收租院里居住着填鸭
他挥锹他玩盾他饮着蓝藻
他挥铲他玩枪他嚼着黄沙
他高叫你们把梅花染得更红些
梅花是地下的犹大
他高叫你们把凤凰埋得更深些
凤凰是南方的马利亚
无锡是个好地方
右襟上绣着朵血梅花
愤怒涌上了华清桥
档案柜里珍藏着橡皮擦
他手把手他瞪眼他把新茶捻烂
他手把手他举起他把象牙摔下
他伸脚他拿剪刀他看准了电视塔
电视塔是封口的天窗
他张嘴他接狗粮他谢过了主人家
主人家是傲慢的金牙
无锡是个好地方
右襟上绣着朵血梅花

2011.08.27  
 
 

黑

是被忘掉了的时间
和古喷泉中的硬币
等船头的旗
替黑翅鸥猜三个谜
夜色解剖眼睛
当瞳孔不再流血
太阳他
任凭这黑色统宰
没有得分的作答

2011.09.24  
 
 

我没有一片河岸

我没有一片河岸
 桥上有鲜美的树枝
我没有帆船的湖
 漩涡会聆听卵石

我有烟色的牡丹
 和水泥的影子
还有铁线的琵琶
 与玻璃的胼胝

笛子都老了
 埋骨在过期的报纸
春风不数花朵
 被水银挤出格子

我是失约的长信
 邮递员沉溺于酒精
被子弹投递
 给这时间的灰烬

我没有无名的紫花
 和正圆形的蓝空
用金色的向晚
 在河岸上一字不改地写诗

2011.10  
 
 

冬至南京

听听
那是无色的声音
当雾霾的银发上
滑落一只炝绿的蜻蜓

中了汞毒的凤凰
被金线囚在云锦
绢花的唱针
重播着露水的欢欣

黑色太阳
握紧饕餮纹饰的刀柄
切割玉石肌骨外
包裹千年的寒冰

秋尽的江南
寒蝉不鸣
惟薄暮钟声宣告
冬至南京

只有苍白
只有苍白的骨灰掩埋了旗袍
和东方一双矜贵、懦弱
而又虚荣的眼睛

2011.12.13  
 
 

image@2x  
 

二月三十日

你
还没有睡得很深
梦见盗火之前
在
绘有三爪螭龙的日晷 的尸体上
时间开始 没有半个杂音
人的分类 正井然不紊地进行
上上 上中 上下
中上 中中 中下
下上 下中 下下
光耀的符记 或
是 耻辱的疤痕
谁都相信这是注定
谁都相信
直到你如火车上发放的手榴弹
投递给属于每一双忧郁眼睛的邮筒
才知道看到的 只是洞穴火光
才知道许诺的 是二月三十日的天国
燃烧的真实 却因空气的不在场
萎落为广场上彤云中的死婴
彤云上是太阳的神
祂说 我不是已然许诺了弥赛亚的降临
就在二月三十日 确凿的二月三十日
我不是已然建造了炼狱
给你们 可以教育好的螺丝钉
贪婪的你们 竟妄想像人那样活着
像人那样 你们 螺丝钉 可笑
祂说着说着 露出它的面目
它的审判只有一个字
死
于是你死 如一节苇草的折断
可是火焰在你的根系
在每一株伤心苇草的苍白根系繁殖
真实的燃烧灼伤了纸做的太阳
祂的灰烬被吹散 在某个清明
你没有 你是盗火英雄
是被投射着敬意的夜空寒星
但是
但是
在
用殉难者喂养的太阳 的碎片下
时间又开始 有亿万种声音
人的分类 却依然井然不紊
依然井然不紊地进行
上上 上中 上下
中上 中中 中下
下上 下中 下下
你分明还没有睡得很深
夜游的生物早已不需要火种
它们的第一性征上
有浮雕印刷的粉色神像
它们的坍缩颅腔里
斟满萃取混凝土与玻璃幕墙精华的安非他明
它们背叛你它们嗤笑你它们忘记你
它们是金色牛犊的信徒回望罪城的盐柱
而你 是被拖进回收站的
牺牲品
血痕在货币演算法下的归零
正如二月三十日
在年轮上的缺席
不只是因为钦定

2012.01.10  
 
 

乱序和

火醒了
水睡下
方中方睨
睫毛抖落沸石之灰
一朵大红色瞳子
清啼嘹亮
证实神性舌头已割去

天够蓝
云挥霍美感
明胶和阿斯巴甜
味蕾有摩天轮的乐园
胫骨拔节的音符
是化妆的危险
脖颈围一圈火焰
据说已是少年

被盗号那天
哭着捶老虎机
成绩单不懂如何
激情而优雅地吐币
江风冷 桥洞深
面孔别着警徽
断言他
拒绝回家

妖精的喘息藏在桃花
人面落锤的天价
虽破产
假笑告别善良
茕茕雨夕
在伞和伞间
有一千种声音
与你垂直

一孔梨形月光
在云后梳妆
照亮账上的数字
以及妄想
有两样事物
从不缺信仰之光
一曰毁誉
一曰孔方

诗乃疯的症状
史乃癔的重演
太累的心弦
教不会安贫的古调
造句家讪讪地说
君子不器
关掉欲坠的灯
任梧桐萧萧了一宵

还活着
但乐天派声音已失明
逝川判人老
炉火欲焚魂
却说 我不相信
这分明是片比电线杆更扁平的沙漠
有令庸人恐慌的绿洲
在振动算盘之外

当噪点
从油画反面爆炸
你等冷雨枯萎
留一座荒园与一架书
作为
不肯与树献祭冬天的叶
眠
在不肯向红轮媾和的纸页

火睡下
水醒了
方生方死
鹤掠过夜与雾
在刹那透明
回首
说世界混沌如蛋的时候
最是可爱

2012.02.08  
 
 

      塔兰图拉[1]

  斑纹 斑纹    白唇 白唇
   有毒的     晕眩再
   一针        失声
    疼       盲
     忍      茫
  脑下有风     跣足而奔

   龙舌兰     灰叶子
  吐黄焰      嚓嚓响
   烤熟      切一地
    红月轮    沟塍

    天竺葵   银雪山
   嚼没药    绞死云
    吐给     还想
    槲寄生  扑灭灯

      啊金色牛犊[2]
      的使徒我们
      织起八角帐
     而塔兰图拉他
      坐在网中央

       塔 沙
    想上天  分开海
     然后   捻成
     塌    绳

       塔 沙
   太阳象征  火山呕吐
   纪念       故意
  帝崩        埋城

       塔 沙
    映斜阳  接幽窟
   大雁去    罡风起
城春草木深      掌心渚莲生

      啊金色牛犊
      的史官我们
      牵出红眼象
     而塔兰图拉他
      坐在网中央

     寺     僧
  还没老      还没炼
   成峰       成神
    先      先
    变坟    身焚

     人    不
   生如蚁     鬼话
  而      只有塔兰图拉
   美如神    是弥赛亚

     心盲   野鹫
    蹈火    食腐
  自以为献     自以为颈
  祭了宗门    上无纤绳

      啊金色牛犊
      的午餐我们
      被选中出场
     而塔兰图拉他
      坐在网中央

     恨    令
    金瓶    流亡
    倒在    咒术
    错的    和
    方向    饥荒

     檐铃  蜡封
     安宁  鸩羽
     黎明  信笺
     是    毋
     假像  违抗

      燃眉 尘净
       见 思
      一泻 人生
      光明 是一
      欲迸 场疼

      啊金色牛犊
      的棋子我们
      被劫数取走
     而塔兰图拉他
      坐在网中央

      2012.03.19

[1] 塔兰图拉：一种凶恶剧毒的蜘蛛。南欧人认为，只有疯狂地跳舞才能治疗塔兰图拉毒蛛的咬伤。
[2] 金色牛犊：《圣经》记载，摩西率众出埃及途中上西奈山领受十诫，离开众人四十昼夜，大家因摩西迟迟不归，信仰开始动摇，用黄金铸造一只金牛犊，像埃及人那样围着它唱歌跳舞。金牛犊被视为偶像崇拜的遗留，是对信仰的怀疑与动摇。  
 
 

四 月

当柳色渐不如烟
而蝉声尚稀疏
变稠的绿
调作四月的句点

铁轨载来人潮
水杉给一束黏热的环抱
涂改过的路标
疲惫地看着尘土染色的衣帽

小径分岔的墓园
抄一行仓促的白花
装饰不够名贵的石料上
铁锈红不够新鲜

如果四围聒噪的镁光
让你心底里受侵扰
也请你继续安然佯睡
因他们至少还没忘却

然而没有忘却不始于纪念
正如没有纪念不始于忘却
当年新歃的血已枯涸皴裂
和印在薄纸上的神像有什么分别

五百年赐法兰西一个贞德或左拉
或许本就是为了一场煌煌的爆炸
自视甚高的七月
或许本就不理解四五六月的无价

等十月傲慢地
把他变成庸碌走卒
让巫舞后的幻象佐着饥荒
随星座的骸骨一同湮灭

但已没有了霾与雪
但已没有了季节
侈谈光与暗的分际
休讲爱与仇的连线

抬棺人的大观园新葺
植满饥渴的睡莲
普罗米修士的火把遭弃
一地鸡毛里没有鹰隼的眼

四月本不该翻过去
可是书页已风流云散
可是飞驰在人生结点的
子弹也已不只值五分钱

2012.04.29  
 
 

帕斯捷尔纳克

或者，再借你一行子夜
只一行便足够
掷一组礁崖的字眼
顿有天风海雨撕裂层云以倾泻

彗星抚过曾斑斓的群像
彼时业已僵死作瘦墙
农夫与农夫荒园埋骨
世纪与世纪失之交臂

然后，你站在白桦林
以一树医生的时态招摇
为了证明一公顷陨石生前的炽热
而抢救一群废人死了的好魂灵

「暗无天日的自杀」
那只是杜拉斯的絮语
分明有别处的镰刀
的欢颜——有毒！

五芒星的帐簿
永只有佚名与庸碌
在冥河岸上踟蹰医生
乌鸦如雪 黑光如瀑

迟到的金质斯德哥尔摩果非赝品
另有抬棺的青年壮健的口哨
仰面瞧见破晓之东方
终于洗净刺目的殷红

2012.05.24  
 
 

蝉蜕贩子

知道吗
你们装饰的
洞口长着牙

扮作雪花
缠绕下一个
合法的火把

鼎已凉透
在汤里大嚼
的还剩青蛙

2012.12.26  
 
 

刑 天

兰草花冠
瘢痕
举起他的
手掌
钉子刺进
愤怒
拳头熟透
封条
烙铁染红
旗海

枪

抓他脑浆
还有血液
带回家去
这个治病 [1]

2013.06.30

[1] 取材自鲁迅短篇小说《药》。  
 
 

image@2x  
 

妈 妈

死亡的味道像妈妈
你闻过吗
也吃过吗
还记得吗

死亡的味道像妈妈
我的妈妈
你的妈妈
妈妈的妈妈

死亡的味道像妈妈
那三年是黑夜
这三年是阴天
另三年是孝麻

死亡的味道像妈妈
苦剩了痛
伤成了疤
切开蛋糕里的妈妈

死亡的味道像妈妈
滴水观音的扦插
颈动脉窦的按压
尼龙软绳的悬挂

死亡的味道像妈妈
天就要黑
雨就要下
就要砸地的山茶花

死亡的味道像妈妈
开门
妈妈
我已回家

2017.9.23  
 
 

知 道

你知道两岸柳色碧青青
船上好吹笛
也知道金刚怒目不是恨
佛陀没生气

你知道花瓣凋残人会老
极乐宴难续
也知道贾生鵩鸟赋悲寒
飞鸿踏雪泥

你知道松涛檐铃千声翠
商略黄昏雨
也知道一川风絮漠北羊
心伤盼汉旗

你知道太牢夜明悦口目
伯牙钟期听
也知道自古兴亡百姓苦
楚客哭郢律

你知道庐山烟雨浙江潮
最难在离绪
也知道情海泪浓苦水涩
迷宫总下雨

你知道青帝人间播麟符
金屋颜如玉
也知道倾盖如故发再乌
此志信难渝

你知道朝菌不争松椿寿
莼菜思鲈鱼
也知道拄笏西山形骸外
东坡藏壶里

你知道空海危船度沧桑
惟求无上密
也知道乐天飞雪立宫门
千帆觅诗句

你知道我想带你逐飞星
长波复短楫
想知道更多有你的故事
我想知道你

2018.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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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Source: Matthieu Paley, Rang Bang, Ksenia Slavnikova, Jonathan Sager